第七十一章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贾母院内,西边上房便是宝玉住所。
“环三爷!”
不过一二十步路,秋纹、碧痕、春燕、四儿、檀云、绮霰等见了贾环,或在院内,或在门前,或在正厅,都是接连行礼问好。
这一幕饶是贾环看了都禁不住啧啧称奇,只觉得如同入了女儿国一般,也就贾母的院子足够大,住得下这般多的丫鬟下人。
不过贾环也清楚,这才哪到哪,大观园都未建,还有不少丫鬟未至,贾宝玉的怡红院可谓实至名归。
“宝二哥倒是潇洒,躲在这姹紫嫣红之中做元微之!”
贾环望着那端坐桌前,手持《会真记》,看得出神的贾宝玉,出声招呼道。
“三爷!”
屋内,只袭人、晴雯、媚人、麝月,瞧着贾环入了内,连忙见礼。
贾宝玉一惊,下意识地将《会真记》藏入众多书籍之中,回头看来却是贾环,笑道:“你也大好了,我整日困在这屋里闷得厉害。”
说着,又对袭人等人言道:“你瞧环三弟尽可随意走动,我如何就出去不得,只你们不许!”
袭人闻言,温柔劝慰道:“老太太、太太有命,况且先前那两位高人有言在前,可不是我们这些奴婢们闹着玩。”
一旁的麝月、媚人也是出言相劝:“二爷且再忍耐些时日!”
只晴雯面色淡淡,并未出声,显然是认为宝二爷这是牢骚话。
贾环就笑:“正是,得失之间,倒也免去了不少烦恼不是?”
说着,朝着桌上放着的《会真记》扬了扬下巴。
贾宝玉病在屋内,倒不用考虑学业之事,闲书看得痴迷。
因贾环院试告捷之事,贾政对贾宝玉考教愈发频繁,王夫人也一改往日,隐隐有些支持,不再一味放纵。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闻言,贾宝玉一笑,贾环这话的确有些道理。
“林妹妹可好,这几日总不大见她到我屋里来!”贾宝玉思维有些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到哪:“你和她说,姐妹们若是淘制胭脂,万万等我出得这屋。”
贾环摇头失笑:“林姐姐一切都好,你我上次出了事,宝二哥也听了她们几个的话,老祖宗有吩咐,你这屋里自然不大好常来的!”
说着贾环就要告辞,贾宝玉连声喟叹,心底无奈。
出了屋,到了院内,晴雯急急跟了出来,行礼道:“谢三爷宽恩!”
说着眼神瞥向贾环身侧佩戴的香囊,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多浑虫一家已回了府内当差,丈夫做着厨子,婆娘做着考试的老师。
“些许小事!”贾环点头笑道。
晴雯抬首大着胆子打量着这个身量与自己差不多的环三爷。
贾环也看过去,只见晴雯面容俊俏,钗軃鬓松,有西子捧心之遗风,在一众丫鬟中的确出挑得很,更何况还有出挑的性格。
思索片刻,贾环意有所指道:“尽可到院子里来顽,如意、彩霞、小吉祥都是极好的人儿!”
晴雯展颜笑道:“三爷可不许烦!”,若海棠花开,面容娇俏。
自幼失怙,被姑舅表哥卖给赖家,后又卖给荣国府,这样的出身经历让晴雯并未享受过什么真正的关心。
一旁的如意看得眉头直皱。
贾环再无多言,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朝黛玉的屋里走去,心道也只有晴雯会是刚刚的言语反应吧。
进了屋内,贾环连忙抬手,冲着紫鹃、雪雁微微摇头做噤声状,轻轻走到独立窗前的黛玉身旁。
亭亭而立,侧颜清婉,眸中星光点点,手中是前朝凌濛初朱墨套印本《王摩诘全集》,此时停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这一篇。
这是黛玉最爱的诗人之一,教呆香菱学诗便首推王摩诘。
重阳节已过了好些日子,诗里有黛玉最牵挂的父亲,远在扬州。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清朗的声音响起,黛玉转身看来,却是贾环,清秀的面容上是浅浅的笑意,星眸之中饱含关心。
这是林黛玉‘最不喜欢’的诗人玉溪生李义山,因为提起李义山,黛玉就有太多的思绪情感。
寄居贾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雪剑严相逼’的林黛玉与一生随人作幕、曳据权门的李义山是极为相似的。
贾环也明白黛玉是偏爱李义山的: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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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阆苑仙葩深夜无眠,残荷雨声,也总滴落心上。
没有人懂得世外仙姝寂寞林,也没人懂得晦涩难明的李义山。
虽只是一句诗的时刻,却恍若隔世,二人相视一笑,黛玉就如同《爱莲说》中的一株青荷,香远益清,纤弱随风。
贾环并不忸怩,随意找了椅子坐下,随口道:“宝二哥托我和姐姐问好,只说千万等他一起淘制胭脂!”
黛玉闻言摇头失笑,夏日以来,紫鹃常常规劝,虽说年岁还小,可到底注意了许多,倒是宝二哥依旧全然孩子心性,哪有什么礼仪。
“原道你被哪棵花草绊住了,今儿尽是到不了我这地儿的!”黛玉嗔了贾环一眼,语气揶揄。
正厅内只二人,紫鹃不知何时拉着如意、雪雁出去说话。
原来黛玉是瞧见了自己和晴雯说话的,倒也是,站在窗前,如何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
瞥见黛玉竟欲亲自添茶,贾环慌忙起身两步抢到前面,一边沏茶,一边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眼里只有青山,哪里就有别的。”
茶盏中正是金针兰雪,贾环递到黛玉身前。
高山流水,黛玉浅浅尝了,嗔道:“今儿且算你心里还念着我这个姐姐!”
贾环闻言,走到一旁,两指并拢,虚点黛玉,张扬恣意道:“知我者,林姐姐也!”
瞧得贾环得意模样,又听他喊自己林姐姐,黛玉俏脸微红,气笑道:“原是我话说早了,你眼里哪里就有我这个姐姐?”
说着,放下茶盏,就要过来捉贾环。
怕黛玉磕碰,贾环只围绕着桌子快步转着圈,讨饶道:“姐姐莫要生气,且听愚弟一言!”
黛玉立在贾环对面,两人隔桌相望,羞恼道:“今儿你可莫想着糊弄我,若没个说法,你只管去和二舅舅、宝二哥解释你那些好词儿罢!”
贾环苦笑投降,拱手道:“林女侠饶命,在下乃是大虞良民,实非歹人!”
黛玉闻言坐下,身子背对贾环,做冷笑状:“伱且说来,良民与否,我自有主张!”
贾环三两步坐到黛玉身旁,将马道婆骗人,又施法害人,帮人谋夺他人财产的事说了。
又简略说了这马道婆诓骗贾母、王夫人等,做了宝玉寄名干娘之事。
最近几日顺天府突然接手了锦衣卫送来的马道婆案,因牵扯众多,故案件一直悬而未决。
虽然一干吃瓜百姓不知内幕,可却有不少官员、勋贵最近遭了朝廷各部、宗人府等有司斥责,罚俸。
这其中就包括荣国府的贾政以及王家的王子腾。
荣国府只有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以及贾政、贾环少数几人知晓其中情况,府内这大半個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和。
京华城西,王家府邸,王子腾,九月末的冷天儿,心里却火势熊熊,此刻正在书房内大骂着被禁足的王仁!
因为,他王子腾骂不着王夫人,王仁便成了悲催的倒霉蛋儿。
世族大家这点子腌臜事自然算不得新鲜,可也就是这点儿事就足够葬送王子腾此次借着新党倒台升官的梦。
王子腾本就觉得妇人多事,如今只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绝情,至今日被连累。
黛玉看了看门外,瞧得无人,沉吟道:“倒也算是良民,你既怀疑对方针对,又岂会是这些手段!”
贾环又笑:“我就说,知我者!”
话还未说完,就见黛玉嘴角噙着笑意,剪水眸含着俏皮的威胁,向自己看来。
两个小人儿又在桌前低声叽里咕噜半晌,一顿分析。
末了,贾环装着大气道:“那人看着已有二十多年岁,心胸也恁地狭窄!”
黛玉噗嗤笑:“好歹是锦衣卫百户,你虽占着理,那般折辱,他既是心胸狭窄的,岂不记恨!”
又有些担忧道:“往后在外再不可这般莽撞!”
说着剪水眸看向贾环的手掌,那里已经恢复如初,只剩淡淡的疤痕。
贾环作纨绔一笑:“意气之争而已,能值当什么!”
黛玉所知不多,这一番讨论印证,贾环倒是愈发确定对方这般行为是为了吸引注意力,暗地里恐怕才是真正的手段。
黛玉无奈摇头,只道贾环顽皮,两人又说起即将到来的下元节。
看着眼前笑语、灵动的黛玉,贾环心中感怀,还泪的仙草,这一遭,又何须那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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