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不见香山红
露月叶停霜,香山近在京华城西郊,虽许久未曾去,可贾环知晓,朝阳渐升,那里必然是满山红露滴似血。
下元节日,早早祭祖后用膳完毕,贾环便与贾政打招呼,出了荣国府。
钱槐与赵国基已恭候多时,手里拿着、嘴上吃着节日的糍粑、麻腐包子。
“你小子整日里就是吃,却不知道给三爷备上一份?”
贾环打趣道,说话之间上了马车。
钱槐看向旁边,赵国基木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简单擦了手,收拾一番,赵国基便驾车往大理寺而去。
“天寒了,年节前这些时日,舅舅莫要再来侍候了!”贾环掀开帘子看着认真驾车的赵国基,叮嘱道。
赵国基原本身体有些病症,所幸如今手头宽裕,活儿也轻省,看了大夫,吃了药,将养一番,已好上许多。
钱槐闻言回头看了眼贾环,嘴里塞着糍粑饼,一脸愁苦。
贾环笑骂道:“饭都堵不住你那张嘴!”,说罢便放下了帘子,靠回了车厢内。
平日里,自己的事情多是钱槐跑腿,年轻体健,人也灵活。
钱槐一脸懵,自己哪里就说话了?看了看赵国基,奈何对方专心驾车根本理也不理他。
车内,贾环整理着思路,前几日他将王子腾的拜帖带与老师张子任。
张子任只两句话,一句大概是顺天府衙马道婆一案牵扯众多,有好几家王府、侯府。
贾环自然明白张子任话中提点,这等事牵扯众多,又涉阴德,各方合力弹压,此事绝无可能闹大,最终只会草草了之。
可锦衣卫这般煞有介事转交给顺天府,闹得朝堂尽知,私下里传言漫天,自然不只是简单地为了恶心贾环或幕后的勋贵。
另一句则是,华渊于刑部大牢畏罪自尽,华璋不日流放宁古塔,这是极富信息的言语。
贾环回想着前几日与汤望在月华轩的对话,这赵青很有些手段,又仗着指挥史赵全之威,在锦衣卫内蹿升,然年轻气盛,急功近利,也得罪了不少人。
赵青行动是锦衣卫自发行为,还是龙椅上那位的授意,是个极为关键的问题,贾环亟待确认。
还有就是那更深处的暗流,当初锦衣卫查科举舞弊案如何就频繁光顾月华轩,贾环可不认为次次都是巧合,
汤望的信息自然不少,可能透露给自己的依旧不足,这等事容不得一点疏漏。
.....
小时雍坊,一条不知名巷道。
大理寺司务许严,卯时便去衙门内作了一番安排,又跑了趟刑部衙门,此时正慢悠悠地往家里行去。
下元节,本该休沐,奈何底层官员为了几两碎银总有办不完的事,从九品的许严自是在此之列。
“不意相遇,许司务可是家去?”
贾环下了马车招呼道,他今日找许严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许严瞧见贾环,面上惊讶,拱手道:“竟是贾公子!”
“天气寒冷,我与许司务闲聊几句,你且将带来的酒送到许司务府上!”贾环冲着钱槐吩咐道。
许严闻言一笑,贾环上次送来的美酒的确是桄榔响。
说罢,贾环便与许严一道往大理寺方向走回去,许严在附近巷子里租赁房屋住着,故而距离很近。
赵国基下了马车,几步之外,跟在贾环身后。
钱槐架车而去,心想着三爷如今是愈发的像个官老爷了,这许司务家里,明明还是自己过来递的信儿,如何就是巧遇。
一大早巷道内并无什么人,可许严依旧是飞速扫了眼周围,低声道:“我已与刑部好友安排妥当,公子但可放心!”
贵人之事,许严十分上心,安排好后,直到今早都在反复检查、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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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笑道:“许司务才干了得,事务处理细致周到,岁末考绩自是称职的!”
大虞官吏升迁须经考选、保举、考满三关,称职者升,平常者复职,不称职者降,贪污者付法司罪之。
许严闻言面上大喜,努力压制着激动地声音,弯腰行礼:“蒙公子提携,甘效命左右!”
三年一考,三考为满,他在大理寺经历司司务职位上蹉跎了七年之久。
原本,待后年九年考满,若依旧是个平常,许严便打算放弃挣扎。
命理无定,只去了趟宁国府,便有这等际遇,纵是看惯了官场蝇营狗苟、盘根错节的许严,此时依旧是心怀激荡,感慨万分。
两人边走边聊,说着接下来事情的安排。
.....
因下元节休沐,刑部衙门前的大街上都难觅人迹,更何况牢狱之内。
贾环交代赵国基在刑部衙门对面的茶肆里候着,许严则引着贾环七转八转入了刑部牢狱内。
入目处是一座座低矮的小门,分男、女普通牢房,另有刑具房、禁房(衙役住所)等,气味难闻,倒没有多潮湿,可确实是昏暗无比。
头顶则是比许严等成年人高不了多少的铁网,将整个牢房建筑上空密布遮严,铁网下还垂挂着铃铛。
又拐了一道弯,可见一方狱神庙,里面供奉的自然是皋陶,皋陶庙不远处墙边,紧贴着地面开着一口圆洞,这是供外面亲属收尸的死囚洞。
再往深处,便是死囚牢(黑牢)、狴犴牢(虎头牢),里面所关押的俱是重罪犯人,腥臭混杂各类气味让贾环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此时迎面走来一身形健硕之人,着绿袍鹌鹑官服,近前看清,对方下巴右下方的痦子极为显眼。
那人眼神只一示意,其余禁卒,便自觉往外走去。
又略走了几步,那人推开狴犴牢铁门,依旧是极为矮小,成年人只能弯腰进入。
待进入后,贾环才发现竟是连续两道铁门,铁门一个朝左开启,一個朝右开启,铁门之间是圆拱形的短甬道。
又过了第二道铁门,便进了院子,与外面相同,入目处是一间间牢房,或大或小,视关押人数而启用。
到了一处停下,贾环会意,冲着二人拱手笑道:“有劳宋司狱、许司务!”
与许严同为从九品的宋海受宠若惊,行礼道:“公子自便!”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竟毫不废话离了牢狱,在牢狱门口亲自看守了起来,看得外面几名禁卒惊诧不已。
......
牢狱内还有木栅栏分隔,只有一个身影蜷缩,显然是宋海、许严刻意安排的。
“相看鬓似丝,始作弄璋诗!”
贾环走到关押华璋的牢房内低叹道,华渊对于这位晚年所得幼子之疼爱,由名字可见一般。
华渊需要自戕来换取华璋存活,科举舞弊案背后的故事远非如此简单。
这一趟,他筹谋了月余,这一趟,贾环专为见华璋而来。
“是你?”
昏暗的牢房内,此时的华璋再不复往日的锦衣华服,蓬头垢面,发丝、囚服之上沾染着血渍。
看着贾环,华璋的表情先是愤怒,而后是冷笑,最后是枯槁漠然。
“是我!”
贾环回应道,就如同在月华轩那日一般。
朝阳已升,露华不再,香山的五叶枫、黄栌之上唯余鲜红,就像铁门胡同旁菜市口那早已洗不净的血迹。
香山很近,香山很远,华璋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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