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旋镖
永不过时。
覃历熟读历史，立时拼出滋味，呵呵笑道：“是这个风格！”
张和脸色发青，魏晋可是他心中最美好的时代。
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喟叹；有“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的感慨；有“岂知穷达士，一生不再死”的伤怀；有“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的嗟叹……
就像卫绍生说的：轻蔑名利和尊乎达生是魏晋风度的时代特质和精神所在，萧散怀抱和风流器度是魏晋风度的具体表现。
这是张和心向往之的精神家园，岂能允许这般污蔑，指着李盈骂道：“一派胡言，魏晋风流竟被你这竖子如此糟践。”
“你说得没错，我自知胡言，故将杂志定名《荒唐言》，怎地。”
覃历心中了然，他手中有两本《荒唐言》。
第一本是从友人那拿来的，第二本是自己买的。
虽是同一刊，但两本书有不同，第二本的最后页多了一首小诗，是后来的加印版才有：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覃历感受到满满的文青气息，问道：“我听说这杂志是半月一刊？”
李盈点点头，“若不是文稿已交付刻版，我定把这一副放在七月望刊。”
覃历便道：“七月望刊的漫画，能否让我先睹为快。”
“啊？现在？”
李盈看向绍宁帝，覃历立知不合时宜，收声默默后退。
绍宁帝便笑道：“你且画来看看。”
李盈便提笔简画。
《求人不如求己》，这画确实平平，绍宁帝不甚满意，转身道：“行了，画到这吧，张慎推荐你为棋侍，让我试试你的水平。”
说罢指向张和道：“你先与张卿下一盘，胜过张卿，再与朕弈。”
张和已将李盈视为“不学无术、不顾人伦”的劣徒，气还没顺回来，当即道：“臣与此子理念不同，不愿与这败类下棋，望陛下理解。”
绍宁帝失笑道：“卿是棋博士，是棋侍的上官，李盈今天是来做棋侍的，你不验他，还要谁来？”
张和说道：“棋侍常伴君侧，不应只看棋力，此人不忠不孝无节无义，道德败坏，诚不该聘为棋侍，不必再验。”
绍宁帝看着他，语调转冷：“道德败坏？话从哪来？与你意见相左就是道德败坏？覃历的说法也与你不同，他的道德是不是也不如你啊？”
张和摇头：“覃大夫是君子之争，大家各抒已见，此子是小人诡辩，言语只为邀宠，怎能相提并论。”
覃历面无表情，李盈昂首挺胸，二人默默看着张和自杀。
绍宁帝脸色不虞，盯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大胆！”
“张和，朕告诉你，你读错了，朕也认为人心不古，朕也认为古人比今人更加贤孝，朕赞同伱的说法，你有什么话说？”
张和不慌不忙：“臣绝无揣测圣意，陛下问询，臣率先说出自己的意见，与陛下一致，是臣的幸事。”
李盈忍不住道：“张学士为何定下双重标准，你我各抒己见，怎地张学士便是正常发言，我就是揣测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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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和哂道：“你自己的言语，‘论心不论迹’，你心中如何想的，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请张学士指点。”
“你想……”张和反应过来，不再多说，只哼了一声。
李盈继续道：“细数知名孝子，多集中于后汉两晋，黄香、姜诗、陆绩、王裒……难道当代真的没有孝子吗？我看不见得，我常见乡间的四五岁小儿，身量还没有灶台高，就踩着石头为下湖的父母煮米热饭，这不比陆绩偷两个橘子更加伟大？”
张和不再想辩，面带讥讽。
李盈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问道：“张学士饱读诗书，乃国家栋梁，可知道什么叫做‘下湖’吗？”
张和默不作声，绍宁帝见状也问：“张和，何为‘下湖’。”
张和不答，绍宁帝再问覃历：“覃大夫，何为‘下湖’？”
覃历心里叹气，解释说道：“下湖就是农事，此言流传于商洛之地，淮河两岸，属方言，臣是东海人，所以知道这话，陛下和张学士籍贯不同，未听过也正常。”
绍宁帝能踩上这个台阶，张和却踩不住，他是徐州人。
绍宁帝撇了他眼，看向李盈，“你倒是知道很多孝子。”
李盈道：“国朝以孝治天下，孝也是我的家训，我从小就被教导二十四孝，但其中几人，实觉言过其实。”
覃历顿时奇道：“哪二十四孝？”
……
李盈见绍宁帝也是一副新奇，心念急转，二十四孝最晚的人物是北宋黄庭坚，成书大概是元朝，这里没有！
便赶忙列出二十四人。
绍宁帝如获至宝，细数其中人物，品评他们故事，当即决定把这东西毛了。
“今人不古，朕要效仿古贤，再推大孝，张和……你不行，李盈，朕知道你就是文抄公，擅写故事，是小说家，现着你把二十四人故事润色录出，直接呈我。”
绍宁帝对围棋的兴趣远不似外人的描述，他全心全意都扑在“孝”这一个字上。
覃历算是场中唯一的明白人。
几年前，太子被废，废太子的第一项大罪，并不是谋反谋大逆，就是不孝。
太上皇亲点的不孝，这是无比严厉的指控，绝无甩锅和推翻的可能。
所以绍宁帝相当注意，事事都以太上皇为先，但要知道，很多事情过犹不及。
就如翠微宫避暑，二位陛下同时出宫，这很不应该，即便当年太上皇和太子关系紧张时，太上皇出京，太子也是留下监国的。
绝不会像现在。
绍宁帝并非不孝，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孝顺，所以他要再三强调，他要昭告天下，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是古往今来第一孝顺帝王。
沽名钓孝。
覃历不禁为李盈感到悲哀。
陆绩王祥举孝廉，以孝扬名，绍宁帝与他们并无区别。
现在或许还不觉得，但等将来太上皇驾崩，等他反应过来，今天这些话都会找回去。
绍宁帝的孝心，是最不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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