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暗算
有打架可看,歪博难捺兴奋,自告奋勇当起了裁判,但立即被雷公驱赶下场。毕竟小镇里的活人只有一中一外两拔人马,谁当裁判都难以服众。
古老的教堂广场被一条白线割成两半,格斗者各站半边,他们目光还算友好,心里却都在盘算如何让对手输得更难看些。
开打之前,三爷偷偷找到嵋猴子,露出一脸难色。
“这个毛脸老外不好对付啊。”三爷把魁梧的后背留给对手,将一张哭丧脸交给队友。
“那你还敢接下人家的战书?”嵋猴子又摸出了烟杆,但烟叶已经没了。
三爷难得如此不正经,陪笑讨好道:“这不还有猴子哥你在吗?”
嵋猴子呵呵干笑两声:“老猴子我战场上摸个哨卡剪个电线啥的还凑合,遇上这个巨灵神似的人物,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哈。”
三爷嘿嘿笑道:“当然不用您老亲自出马了,只要在……”
两人窃窃耳语了一番,弄得徐白心里倒是没底了。“我可是下了重注的,老丁,你心里有谱没谱啊?”
三爷身长有一米八,在北方汉子里算是普通,肌肉称不上发达但足够紧实,腹部也没有多余的赘肉,这样的身材对于一名年届三十五岁的中年男子来说已属不易了。
相比之下,梅萨则要健壮的多,他风华正茂,刚过完二十八岁的生日,这是一个男人体能经验处在巅峰的年纪。加之常年在一线作战部队搞丛林作战演习,这个南美人练出了一身吓人的肌肉和非凡胆量。刚才三爷趁他烂醉如泥出其不意打中一拳,梅萨吃了大亏刹了威风,打定主意要在比武场上找回尊严。
“有注下注,买定离手了啊。”歪博开始为格斗赛清场,同时也提醒赌性大发者不要错过下注时间。这边兵痞和眼镜们也开了赌局,他们个个手头紧的发慌,就用子弹手榴弹之类的当赌注。
别看梅萨上了格斗场就一脸凶神恶煞,可骨子里却是个四平八稳的老手。他显然也对东方武术有所了解,上来就护住下盘以防被扫堂腿之类的搏击技放倒。
两人围着格斗场绕行了一圈,正好交换了先前的位置。三爷叫了声正好,一个垫步拧腰跃近了身,抡起军靴使出一记横踢。这不是中华功夫,而是跆拳道的腿法,让梅萨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三爷脚法急变,靴底插向地面,激起一大片尘土。
花拳绣腿,虚张声势。梅萨心中冷笑,正待抬腿踹向三爷的膝盖,自己膝弯处反倒突然一麻,整条腿僵在半空,踢不出也收不回。三爷毫不客气横出一腿将梅萨就地扫倒,以勐虎下山之势骑上了身,掐住梅萨脑后命门处。
这场格斗不到半回合就呈一边倒的态势宣告结束,看得雷公和白眼贼面面相觑,头脑发懵,过了半晌还僵在那里。
梅萨知道自己是遭了暗算,他扭头回看那群幸灾乐祸的中国人,却又抓不着什么把柄。
“呸!”他努力吐出嘴里灌进的尘土,面对三爷主动伸来表示友好的手视而不见。
“两位爷,该兑现你们的承诺了”,徐白轮流拍了他们的肩膀,挤出友善的微笑,“这一路上还长着呢,用中国话来说,咱们得‘相互照应’。”
白眼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上没说啥,心里早对徐白诅咒一万遍了。他走近一肚子窝火的梅萨,问他究竟是怎么输的。
“先生们,这群狡猾的中国人暗算了我!”梅萨一脚踹翻了桌子,又踢飞了两瓶灌满的威士忌,那原本是他用来庆祝胜利的。
徐白朝众人一摊手:“这群家伙不肯认输,说咱们暗算。”
“你告诉洋鬼子,刚才出腿的姿势有些变形,可能是扭到了关节。”三爷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徐白如实翻译了一遍。
梅萨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知道面前留八字胡的中国人也是游走江湖已久的老梆子,一味硬怼说不定还得吃亏。反正自己不过是摔了四仰八岔,样子是难看了点,但走出这个小镇之后,只要自己两个同伙保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中国炮灰是注定要埋葬在丛林坟墓里的,自己没必要同死人过不去。
梅萨阴沉着脸告诉徐白,他承认自己可耻的失败,作为对胜者的奖赏,中**人今晚可以独自驻扎在废弃的教堂里,值班的活仍由他们三个人来干。梅萨嘴上大度,心里却动了杀机,决定今晚就引爆埋藏在镇子底下的炸药,一是履行对英国人的合约,销毁全部未撤走的物资给养;二是顺带把中国炮灰们一起埋了,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死于自己之手和死于日军的火力没什么分别。
他将计划吐露给了同伙,雷公却老实承认道:“梅萨先生,你的失败刚让我和何塞输掉了一场重要的赌局。”
“你们究竟输掉了什么?五英镑?还是十英镑?我的上帝,难道是一百个英镑?”见到两名同伙如此沮丧,梅萨开始沉不住气了。
“我们输掉了命运,能由自己掌控的命运。”白眼贼对着他白眼一翻,接着把两人和徐白的赌局如实相告。
“够了!把你们两个形容成猪都是对猪的羞辱!看来我必须得向吃过的猪肉们道个歉了,该把你们放到烤架上!你俩脑袋里长的不是大脑,是猪尿泡吗?”梅萨用西班牙语痛骂两人,音量高到整座小镇清晰可闻。不过,徐白和其他中国人一样,只知道他气疯了,却并不知道究竟在骂些什么。
梅萨发泄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雷公递给他一瓶烈度白兰地,梅萨咕咕灌了两口,一言不发。
“其实,这件事并不影响到你。合约、酬金、美酒和女人都在印度向你招手,只要有大把的钱,就是那片殖民地的上帝,国王和总督也奈何不得。而我们必须留下来履行对主的承诺,这与你无关。”雷公说话吐字时瓮声瓮气,像是一头河马在喘气。
“我们会把家人的姓名地址抄给你,到了印度,把我俩该得的酬金汇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地亚,到时可别一口独吞了。”白眼贼停止了翻白眼,一本正经朝梅萨交待道。
从下午一直到深夜,梅萨一个人瘫坐在广场上,用白兰地打发剩余的时光。
“这老外也太小心眼儿了,输赢乃兵家常事,拳脚不长眼,谁赢谁输都不奇怪,咋还输不起了呢?”歪博透过窗户不时观察那个南美人的举动,心中充满了鄙夷。
“少说两句吧”,徐白倒是有些理解梅萨,“他把两个同伴输给了我们,换了谁都不好受。老猴子,下午那场比试,你使诈了对吧。”
比试结束之后,雷公替嵋猴子从储藏室里搞来了当地产的烟叶,品质比他的四川叶子烟强太多了,叭哒叭哒的完全停不下来。
“嗯”,他忙不迭吐出满嘴烟圈,一副过足瘾的舒坦模样,眼珠子瞧向三爷,“这不,丁上尉发了话,我这个中士不得按命令执行嘛。”
嵋猴子惯用飞刀,手上寸劲惊人,弹指功夫也不容小觑,他趁梅萨抬腿露出膝弯,用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击中了要紧的穴位。
“那家伙瞧着还挺可怜的,三爷你这么做可有些不地道了啊。”徐白纵使是赢了,也觉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三爷拍了拍袖管上的尘土,不以为然道:“君子?君子是没法活着走出缅甸的。”
到后半夜,歪博盯梅萨盯得困了,骂了几声娘之后上眼皮找到了下眼皮,头一歪就着了,葡萄小镇再次归复死海般的平静。
天刚亮透,巨大的飞机引擎轰鸣声掠过教堂的哥特式尖顶,飞机几乎是贴地飞行,教堂里的壁画挂钟都在微微摇晃。
“去看看,是不是美国盟友的飞机。”三爷招呼钻天椒去看看天上飞的究竟是啥。
椒子刚看一眼就把头缩了回来,斜着嘴骂道:“真丧气,涂膏药旗的催命鬼。”
徐白一听声音便猜了个大概,估计是日军陆航的三菱九七式侦察机,发动机经过改装,小身板儿蹿得贼快。
“这帮倒霉催的从缅东一直撵着我们跑到缅北,这操蛋的镇子都成鬼镇了,还他妈阴魂不散!”歪博打了个哈欠,懒腰伸到一半,突然想起梅萨可能还躺在广场上呢。
他急冲冲跑去一看,广场上早没人影了。
“那三个家伙不会是都开熘了吧。”三爷皱了皱眉,但很快松弛下来,毕竟这三人对中国没有效忠作战的义务,昨天的打赌也是戏谑成分居多。
徐白推门就走,说估计雷公和白眼贼多半还在,这两人是对上帝起过誓的。麻袋表示一万个不信,说家乡拜菩萨拜关公的多了去的,信誓旦旦一辈子行善积德,还不是个个骨子里冒坏水?
过不多时,徐白还真就把那两个老外领回来了,两人精神状态不是太好,看来梅萨的失踪对他们影响挺大。
“哟,雷爷,白爷,您二位可真够仗义的,要是在我们国家,你们俩就是这个。”歪博对着两人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的欣赏佩服,而后使唤麻袋赶紧替两个老外把酒摆上。
“他一个人跑了!还拿走了我们的工作合同!”白眼贼眼圈发红,情绪明显是受到了爆击。
雷公也抱怨道:“我们跟着他穿越整个太平洋,从印度跑到缅甸,现在可好,报酬没指望,连活下去都不可能了!”
三爷对徐白使了个眼色,后者开始出言安慰,还得努力把语句整得简单些,这两人的母语可都是西班牙语。
“三爷,麻袋,穷光蛋,殊阳,还有椒子,来来来,陪两个洋兄弟喝几盅。这酒入愁肠呀,啥烦心事都跑广寒宫去了。来,走一个。八匹马呀,五魁手哇……”歪博又开始胡诌骗人喝酒,让徐白为难是的,这些不着调的劝酒令该如何翻译。
两个老外把威士忌、白兰地掺着喝,又各自灌下两瓶红葡萄酒,唯恐自己不醉,激动的情绪被酒精暂时麻醉。
“可算是消停了”,歪博一擦嘴,意犹未尽道,“光有酒,没菜,不过瘾。”
徐白踢了踢已经掏空的冻猪肉罐头,骂道:“就你个饭桶吃得最多,还说没菜,把两个洋兄弟的存货都整光了。”
歪博不以为然道:“拉倒吧,没酸菜没乱炖没饺子,那也叫喝酒?再说了,这些烂肉罐头仓库里有的是,够一个团的人过年打牙祭了。”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给老猴子我留点儿残羹剩菜呀?”嵋猴子一身脏污回到教堂。他刚才可没闲着,把周围地形反复摸了几遍,大致心里有了谱。镇子附近有块小坡,坡上一座破庙荒了少说几十年没人打理,可庙顶的视野格外好,能够俯瞰到镇子以外五六公里的动静。
“早上过飞机,下午说不定就来鬼子了,咱们得动手准备,把这么大个仓库留给小日本,那可是资敌哟。”嵋猴子把想法一说,立即得到三爷的赞同。那两个老外酒醒之后也寻思着要走,领头的把合同一带跑,他俩真是眼前一抹黑,如今就算三爷不待见他们,估计也会主动来抱他大腿。
中外混编的队伍在广场上集合完毕,三爷把人头点过一遍,前前后后十一个,刚好凑出一支足球队的阵容,虽然模样寒碜,但守着这么一座大仓库,确实有突然升格为土财主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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