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难民
密枝那城周围的日军，还有他们的狗腿子缅奸，这些天跟发了狂似的到处搜人捕人。日本人开出了巨额悬赏，击毙或者擒获盟国间谍者均有重赏。
“老冯，出什么事了吗？鬼子平白无故搞这么大动作？”林玄明着是打听日军动向，其实是希望能听到更多关于三爷他们的消息。
“听说是鬼子在去接收英国人仓库的路上挨了炸，一个小队的鬼子兵当场报销……嘿嘿，真是解气啊。”冯绍唐过完嘴瘾之后发觉自己是喜中带忧，缅北一旦开打治安战，缅东也决然不会安全，南坎是一刻也呆不得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三爷一伙人仍在缅甸打游击，还搞出了些名堂。林玄暗自在心中替三爷他们设计了一条寻找杜长官的进军路线，如果两人心有灵犀，胜利会师还是有指望的。
腿伤初愈之后，李虎巍又在地下室里躺了五天有余，凭借优异的身体恢复机能，已能拄着拐棍自己走到二楼。这等伤愈复原能力也让冯绍唐啧啧称奇，并再一次动了招他加入军统的念头。
“三天后就走，能打点的都打点好了。吃的穿的全在这里，各式行头备的挺全，还替你预备了一套日本和服，万一遇上鬼子盘查，你的日本话肯定能骗过他们。”冯绍唐是个心思缜密的特工，这套撤退方桉早在林玄到来之前就预备好了，此番只是略作调整。
“有枪吗？”李虎巍最关心的自然是武器，他那支英七七，还有缴获南部勇的九七式狙击步枪都丢在茅邦附近的深山老林里，多半是寻不回了。
冯绍唐被他的话逗乐了，这次离开南坎，说好听是撤退，讲实话就是逃跑，而且是在鬼子眼皮底下寻活路，当然要大隐于市小隐于野，哪有扛着长枪一路大摇大摆的。
“这支短的你看得上眼吗？”林玄亮出的家伙被李虎巍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正是二阶堂伪装成沐承杰时用的拐杖吗，拔出杖头就是一支短小的狙击步枪，狙击镜藏在杖身里，使用时需要手动扳起，隐蔽性和实用性兼具。
一见此枪，李虎巍大腿骨就隐隐作痛，二阶堂那个混蛋就是顺着它造成的弹孔往里抠肉刮骨的。枪管长度和口径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子弹的杀伤效果，此枪是经过特殊铸造的间谍版，使用的仍是三八大盖6.5毫米口径子弹，杀伤力大打折扣。考虑到二阶堂并非一马当先的尖兵，装神弄鬼偷鸡摸狗的营生更适合使用此枪。
冯绍唐烧光了文件密档，砸烂了一切可能暴露机密的物件，院子里升起的浓烟对外说是伙计们煎煮中药不慎失火。他夜里三更天不敢走，怕遇上宵禁查夜的巡逻队，等到大白天集市开了才出门。遇到盘查的义勇军，就说是找了一男一女两个伙计到八莫采办药材。
林玄这回也学聪明了，没再穿克钦女人过年时的盛装，换上辨识度很低的路人装，最好是让人过目即忘。
“东有芒市西有密枝那，都是鬼子窝，咱们往曼德勒方向吧，先折向南方，走缅甸中部这条线，那里虽是日军后方，戒备反倒没那么森严。”冯绍唐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林玄像胸中早有打算似的，她策划的线路图，完全是以密枝那以北为目标，走胡康河谷的边缘：“对不起老冯，我得向北走，去找回丁上尉他们。”
李虎巍心中又喜又暖，林长官看着冰冷无情，其实也很具人情味。
“不愧是林少校，对任务这般执念。形势变化天翻地覆，就算戴局长亲临此地，多半也会劝你放弃任务的。”冯绍唐对这个军统最年轻女少校的脾气早有耳闻，这丫头一旦领受使命必然一往无前，不择手段也要尽力完成，这也是戴笠欣赏提拔她的重要原因。
林玄将装足子弹的佩枪藏进内侧衣袋，对着镜子查看了自己的新装扮后说道：“老冯，不用再相劝了，我意已决。”
“那……老头子我就不勉强你了，小伙子，你是跟我还是跟她？”冯绍唐转向一脸茫然的李虎巍，那些名字古怪的缅甸地名已经够让他发懵的了。
“怎么，想挖我的人？”林玄警惕地一把拉过李虎巍，护犊似的揽在身后，两条秀眉竖起，语气绝非在开玩笑，“他当然是我的，我让他生便生，让他死便死。”
这句话倒是没法反驳，李虎巍认识她就是在刑场之上，当时自己的命就在她手里捏着。对于这两人的关系，于帅就一直看不透，甚至认为李虎巍有些受虐倾向，甘愿被这个女上司操控在手心。
“我……服从长官。”李虎巍结结巴巴，最后蹦出一句废话，这两位军统少校理论上都是他的长官，且都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但他说这话时，目光明显是偏向林玄这边的。
冯绍唐摸着胡须笑道：“你不是服从长官，是服从了荷尔蒙的召唤。”
“啥？啥个蒙？”李虎巍虽听不明白，却能猜出大致意思。他忆起了两人那晚舌吻的一幕，再度羞红了脸，不敢正眼看老冯，更不敢和林玄目光接触。
一切准备定当，冯绍唐依计行事，先将两人送到远离缅奸巡逻队防区的位置，然后与他们分道而行。
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卡车几乎没断过，将劣质的路基压得坑坑洼洼，出南坎不远就遇上摆出长蛇阵的难民队伍，嚣张的日军卡车轮胎用泥浆和灰尘一遍遍地羞辱他们。
中、日、英三国在缅甸交战，战火给缅甸底层百姓带来空前灾难，大批民众流离失所。三人混在难民队伍里，偷偷观察日军的运输线。军车里运的既非士兵也非武器，而是黄渣渣的石头。林玄和李虎巍都不认识，冯绍唐悄悄告诉他们，这是琥珀原石。
卡车上还站着一个精瘦黑肤的缅甸青年，用扩音喇叭向难民队伍喊话，大意是出产琥珀的德乃矿区正在招募工人，待遇从优，名额不限。
难民里有人咒骂道：“只当是来了救星，原来还是一群魔鬼，黄皮肤的魔鬼。”
又有人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去，进了矿区就别想活着出来，都是活活累死的。”
林玄向老冯问过原由，才明白缅甸自古就盛产琥珀蜜蜡，透明的是琥珀，不透明的是蜜腊。日本人侵缅之前就觊觎多时，在战争时期，这是出口兑换财富的珍贵资源。其实不光是这些宝石，缅甸大大小小的寺庙均被日本人洗劫一空，足有上千年历史的石佛金佛被打包装车，成批运回日本，美其名曰“保护文物，文化交流”。
听到这些，李虎巍有些幸灾乐祸，让你们帮着鬼子对付咱们，这回见报应了吧。
昂山手下的缅甸独立义勇军当然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饿狼都引进来了，再想赶走是不可能了，跟着日本人一条道走到黑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你们可要小心，日本人要是招不到工，有可能撕破脸皮强拉硬征，进了魔窟可就麻烦大了。”一位与他们并肩而行的缅甸青年男子善意的提醒道，他显然是注意到了林玄的美貌，尽管她已故意扮作丑陋的黑脸。
听了李虎巍的翻译，林玄向这位缅甸小哥微微露齿一笑，令他愣在原地醉了半晌。
“把脸蒙起来吧，你在这群土得掉渣的难民里太显眼了，早晚得暴露。”冯绍唐递给她一块蒙脸布，林玄虽然不太乐意，却也只得勉为其难将脸遮起，只露出一双眼睛。
难民队伍走走停停，途中不断有体力不支者倒毙掉队。偶尔也会有日本军车运来救济粮，饥饿中的难民们相互拥挤踩踏着向占领军乞求一口救命的稻米。
“小鬼子懂得收买人心了。”李虎巍意识到鬼子也变聪明了。
“自从和美国人开战，鬼子没有多余兵力用来镇压占领区的反抗了，再不邀买人心，后方的统治就会垮台。”冯绍唐有些犹豫，该不该假装和那些难民一样奔向粮车。
他的举棋不定立即招来可怕的后果，粮车上的日本人发现了这三个面对粮食无动于衷的“难民”，立即端起枪喝令他们原地别动。
大部分缅甸人仍在争抢粮食，为了一小袋口粮大打出手甚至相互撕咬，场面开始不受控制。
“快，混进人群里。”冯绍唐一声招呼，三人把身子一猫，汹涌的人流立即把他们淹没了。
人要是饿急了连同类都吃，天下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饥民觅食，尽管日军吹响了警笛并朝天鸣枪，但这丝毫未能阻止难民为粮疯狂。
“八噶！都停下，有间谍！”手持扩音喇叭的日本兵站在粮袋堆上鼓着腮帮子大喊大叫，却被几名饥民一把推了下去，喇叭也被踏碎了。
护粮军车上一名少尉毫不犹豫下令射击，九九式轻机枪朝着密如蚁巢的人群倾泻火力，鲜血将白花花的稻米染成了血米，幸存的难民四散而逃。
少量的日本兵根本无从追捕间谍，少尉立即通过步话机呼叫附近的治安军增援。消息被送到义勇军参谋部，留着光秃脑袋形象似和尚的昂山将军一脸凝重。
当年他同好友三十人齐赴日本受训，史称“三十志士”，他们立志将国家从英国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日本人企图用皇国教育将他洗脑驯化成一名“精神日本人”，但就昂山将军本人的内心真实意愿而言，对缅甸资源的巧取豪夺，对缅甸难民的肆意射杀，这一切都是无法接受的。
“昂山，你还在迟疑什么？”每当铃木大左不在岗位，野田毅大尉就很自然的将自己视为义勇军的最高领导者，并对昂山意指气使。
“立即让你手下的废物们动起来！不要逼我使用督战队。”野田毅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在南京亲手宰杀了105人，入缅之后又添了多条人命，无论杀敌人杀平民和杀友军，对他而言都不存在心理障碍。
昂山并没有反抗的余地，这支所谓“独立义勇军”是他亲手打造的武装，现在既不独立，也称不上“义勇”。他本人只能屈居“高级参谋”，野田毅这个杀人狂魔倒成了可以对其发号施令的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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