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光之手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李虎巍捧浴巾的手在发抖，下身烧得厉害，像是灌进十几斤地瓜烧。

“放下就行了，到外面候着。”说这话时，她倒真有几分贵妇使唤下人的样子。

可李虎巍却仍呆在原地，和所有人血气方刚的少男一样，在这满园春光里如何迈得动步？

她放肆的大笑起来，在浴帘背后花枝乱颤，连水流也被这娇笑搅扰得不再规则。

“是不是很想进来和佳奈子共沐鸳鸯浴呀？”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诱惑。

他在鬼子的枪口面前从没怂过，这副场面却让他落荒而走，跌跌撞撞退出弥漫着水分和雌性荷尔蒙的世界。

十多分钟后，林玄身裹浴巾脚趿拖鞋走了出来，一头秀发半干半湿，无异于云端跌落凡尘的旖旎仙子。

“去洗洗吧，瞧你这副模样，在缅甸人里也算是邋遢的。”她故作嫌恶状，其实眼里充满了温柔。

李虎巍这个大呆瓜哪懂这些，老老实实噢了一声就进去洗了。洗梳镜前，他褪下一身褴褛脏衣，皮肤原本就偏黑，来缅甸之后日晒雨淋，显得更加沧桑，脸也看着像是老了好几岁。但一身肌肉反倒更加壮实了，那些各式伤疤：子弹擦伤、弹片刮伤、竹片插伤、碎石崩伤，将一副青年人的身体刻划得像是陈年古画。他腿伤处仍缠着纱布，洗澡时还得将伤腿抬起，以免弄湿了伤口引起化脓发炎。

花洒一打开，温水开始抚摸他每寸肌肤。上一次把自己浸在水里，还是在几个月前那晚在保山城的溪河之中，这一小段时间他却像是经历了半辈子。

人类爱水，水流是解缓疲劳的最佳按摩师。在这敌人的心脏地带，他却有幸享受了这段短暂的美好时光。

闭目吐息，他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那双柔荑软手从背后环住他。他近乎本能的一个激灵想要挣脱，那双绵柔之手突然变得钢铁般有力。

耳边响起轻柔的命令声：“别动”。

她将他的头颅拨转过来，红唇微颤，像极了那个交织着甜蜜与痛苦的南坎之夜。此时的林玄就像宇宙间的神秘黑洞，把他的灵魂生生吸了进去……

月色初上，密枝那再一次安静下来，从极为遥远的地方转来声声闷响，市民们无法分清这是雷声还是炮声。

在距离市中心东南五十多公里之遥的山林里，百多双大脚踩着纷乱的步伐追逐着一个鬼魅般的影子。这些人脚上大多穿着草鞋，少部分蹬着黄皮军靴。

火把和探照灯把幽暗树林照得雪亮，山鼠、蝙蝠之类胆小的夜行动物睁着惊恐的眼睛四下逃窜。

德钦昂山表情麻木的坐在一辆缴获的英国产军用吉普里，眼睁睁看着手下的义勇军战士在日本军官骂声催促下搜山，用刺刀捅过每一寸可疑的地方。

日本军靴踏过缅甸的一草一木时，他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疼痛，但理性告诉他这种痛苦是有价值的。新生的缅甸共和国正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积极筹建，他的好友巴莫博士将被扶植为总统，而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国防部长。这个新国家的首都将从仰光迁到八莫，一座毗邻中国云南边境的小镇，噢对了，所谓的“云南”将不再是中国的领土，现在是日本帝国治下的滇西占领区。

从满洲国到新缅甸，日本人不止一次扮演过“解放者”的伪善角色。

“假如有一天，日本人战败了，我们会跟着陪葬吗？”他的另一位好友吴努不止一次追问过这个问题，两人私交甚笃，是一同前往日本受训的“三十志士”之一。

“你多虑了。”他澹澹回答。

吴努有些惊讶：“你相信日本人真能战胜强大的美国？”

“不，当然不，他们一定会失败，而我们或许能收获成功。”在国际风云变幻莫测中，昂山给出了自己的准确判断。

昂山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从日美交战的第一分钟开始，他便看清了东条英机一伙人的必将败亡的结局。论实力，弱小的缅甸在轴心国和同盟国面前绝无讨价还价的资本，唯有乘机发展壮大武装，在战争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重新确认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或许能够在丛林法则主导下的大国博弈中占得一块立锥之地。

正在他为国家和个人的未来谋算之时，前方搜索区内突然响起了密集枪声，日军的车载探照灯牢牢锁住仓皇逃窜的中国间谍。昂山从望远镜里观察到，那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性，步伐精健，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机敏身手，显然是受过专业特训的。中年男子边逃边利用树木山石做掩体，拔出手枪朝搜捕队频频还击。根据他的甩枪动作判断，多半是毛瑟手枪，这种武器火力凶悍的像一支微型冲锋枪。自己手下的兵缺乏实战，好几个人已被子弹撂倒。

“失田君！”这场面让昂山有些坐不住了，本能似的叫出那个名字来。

驾驶后座上一个正在犯困打盹的日本人睁开惺松迷离的眼晴，嘴巴和鼻孔中还不时泛出酒气，他深深打了个哈欠，喷出浓烈的粮食发酵味，这下驾驶室里的酒味更浓了。司机皱紧了眉头，若不是有昂山将军护着，他真想把这个酒鬼赶下车去。

“将军？有什么要对酒鬼失田吩咐的？”这个被叫作失田的男人对昂山还是相当尊敬，早在“三十志士”赴日本受训时，看似极不靠谱的酒鬼失田正是他们的射击教官。

失田光一领章上没有军衔，甚至都没穿像样的军装。若不是他自小在德国受过训，成了那八个家伙中的一个，这样的军纪军容早被严苛的军官们大耳光扇到死了。

“那个负隅顽抗的家伙，已经打死打伤我好几个部下了，拜托失田君出手制止吧。让他领教一下，什么叫作光之手。”昂山在日本呆了多年，一口日语说得相当地道。

吉普车后门被一脚蹬开，那个醉鬼晃晃悠悠一步三倒，有人试图去搀扶他，却被一把推开。

“枪，取我的枪来……”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姿，在猎猎夜风中立定，一侧列队的士兵们赫然发现这家伙的右手居然有六根手指。

昂山大声斥令部下替失田装备武器，醉鬼的武器很特别，这支步枪的枪口延长端上盖着布遍圆孔的钢板，备有散热和导气系统，长长的弹匣里装填多达十颗7.62毫米子弹。

失田再次仰起脖子灌下一口烈酒，将酒壶一掷，手速突然加快到令人无法看清，那六根手指如同昆虫灵活的触手，从瞄准到射出十颗子弹用了不用五秒。发射产生的巨大的口焰映红了沉沉夜幕，连珠枪响过后，战场立即安静下来。

就在老冯用毛瑟手枪凶勐的火力牢牢压制住搜索队之时，余光里突然撇见光芒闪过，战场本能告诉他，这是狙击死神正在瞄准他。尽管半个多身子提前缩回掩体背后，但迎面飞来的子弹太过密集，几乎一股脑连发射出，其中一颗结结实实钻进了前胸。

搜索队一拥而上，几十支火把将间谍藏身点照了个通透。他们发现了遗落的手枪和一滩黑血，却没有搜到尸体。

“噢？没有射中吗？”失田光一很是纳闷，在他的狙击镜里，目标前胸是爆出血雾来的。

搜索队确认了命中，但猜测目标可能是重伤逃匿了。

“搜，再给我搜，实在搜不到，就把山上每颗石子给我数清楚！”昂山下了死命令，不把这个中国间谍捉出来，他和他的义勇军就没法睡一顿安稳觉。

冯绍唐从山坡顶一路滚落下来，躺在一条湍急的山溪旁。他眦牙咧嘴从衣袋中摸出一剂吗啡扎进肌肉。

那是什么枪，风一样的速射，一次十响跟过年放炮似的，也没有美制加兰德M1那种枪仓空挂时的“叮”声，那只可能是苏制SVT-40之类的半自动速射步枪，但日军和缅奸怎么会装配这种武器？他一时想不明白，却深知自己极有可能撑不过今晚。

明晃晃的火把已然越过山坡棱线，那些原始生番一般的缅甸人正发出各种古怪的吆喝。这次他没再犹豫，翻身滚进溪流之中，任由这条无名溪将他送往未知的彼岸。

在得到搜索队报告之后，昂山将搜查范围进一步扩大，并且命人沿着山溪一段段摸索，无论活人死人都要挖出来。

失田光一倒是满脸歉意，向昂山发誓说自己下回再也不沾酒了，那玩意儿壮胆有余，但确实影响枪手的精度。昂山只是同他拍肩笑笑，早在日本时他就领教过“光之手”失田光一的大名，几乎所有的狙击手都在追求精准度和一击必杀，失田却痴迷上了另一种高射速的武器——半自动步枪。高射速必然影响射击精度，失田偏不信这个邪，他玩命的练习，甚至抱着上了膛的步枪睡觉，吓得没人再敢同他一间宿舍。

“光之手”是失田在西班牙内战时闯出的名号，那时他还在使用一支德式KAR98K狙击枪，这支德产名枪精度极高，熟练的射手能够在300米内将目标轻易爆头。但它的缺点也相当明显——射速过低，每次射击需要拉动旋转式后拉枪机实现退壳上膛。失田却在当时创下了战场条件下三秒一发的精准射速纪录，硬是凭一己之力击退了共和**一个步兵连的进攻。据说阵地上的西班牙共和军指挥官都无法看清他装填瞄准拉栓的动作，夸张的将他的手速形容为接近光速。

然而，每次上阵前必饮烈度酒让他屡受军规惩罚，但无可争议的战绩又让历任指挥官对他又爱又恨。现代军队强调的是纪律统一，这样的异类注定只能是战地独行侠。

昂山亲自赠他好酒，那是日本人在英国人仓库里找到的上等货，铃木大左为了笼络感情给昂山的私赠，却被用来转送给失田打气。

“喝吧，酒越烈，你的手速就越快，俄国老毛子的枪，就该这么使。”

失田倒也不客气，直接拧开瓶盖，刚沾了一口就停了下来，说此等佳酿不如留到战时再饮，他已接到了十八师团牟田口中将的命令，要随55联队潜入胡康河谷追捕残余的中国第五军，活捉杜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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