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最后一夜
在兰姆加的最后一晚,李虎巍的单间被一条纤细的影子推开。
经过头部手术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大不如前,部队出于照顾,在拥挤的兵营里拨出单间。
“谁?”他警惕地坐直身子,一看夜光表已是半夜十一点了。整座兰姆加基地早已熄灯就寝,只有夜巡的宪兵还留在室外,是谁大半夜的来寻他呢?
“我来给你敲章。”那居然是林玄的声音。
“敲……章?”他成了摸不着头的丈二金刚。
下一秒钟,湿润的唇便贴在了脸上。
士兵们的木板床全部美国原装进口,结实异常,经得起两人的折腾。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此刻早没命了。”她的话,又娇又狠。
“隔着门都能闻到我媳妇的味道,不可能是敌人。”到了印度,他在异性面前的胆子突然变大了,紧紧搂住了她的纤腰。
“就知道占嘴上便宜。”她嗔怪一声,面上红云遍布。
“脱掉上衣,再让我看看你的背。”她像在挑豆,又像是在命令。
背上不长眼晴又不写字,有啥好看的。他记得,上回在密枝那,她也这般轻抚他的后背。
她用手电光印出背上的那个黄豆大小难以辨清的“诚”字,自出生以来居然从没人告诉过他背上的秘密,将他捞出瑞丽江的老爹大字不识一个,只当是胎记。
“别看了媳妇,赶紧办正事吧。”像他这般年纪,办事难免猴急。
“唉,不认真看看,怎么知道在这世上,我竟还有同类。”她说了一句他听不明白话。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怎么能是同类,来吧……”仅仅第二次,他便已驾轻就熟。
狂风骤雨摧打美人蕉,印度的夜雨将茫茫兰姆加浸在闷热的水气里。
“你现在倒是堪称老手了,说,是不是哪个骚妮子在床上教过你了?”她突然掐住他脖子,变作河东狮吼。
“没……哪有啊?你走之后,就是治伤,伤好之后就是训练。”他自然不会撒谎,身边唯一的雌性动物就是詹妮特医生,连她也被张知行那家伙抢跑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体会到那种张皇无措。她咯咯笑了,但不敢大声,徐白和丁三爷就睡在隔壁。
“今晚别走了,睡在我这里吧。”他真诚地想要挽留她。
“不行,明天就要登机回国,不能让他们瞧出破绽来。”她匆匆忙把校官服胡乱披在身上。
他犹豫几番,在门被再度推开之间,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话来:“那个弗林……两次放过了你。”
林玄的手搭在门把上,电流从锁心传导到大脑。
“他是个志愿兵,不是正经八百的倭寇,他自有他的想法。”她没想到李虎巍的心思如此细腻,只好这样回答。
“那晚在旅店阳台上,你们……”他知道这问题有些伤人,但憋在心里着实难受。
林玄扭开门把手:“我们什么都没说,也没法相互开枪。你知道的,当时日本人既在抓我们,也在防他。”
“对不起媳妇儿,是我胡思乱想了。”他开始确信,两次手下留情,真的只是敌人在打盹。
“快到凌晨了,明天还要折腾一天呢。”她退出营房,钻进浩大的雨幕之中。
此时李虎巍的想法是:等救出于帅,捣毁敌人的情报中心,林玄就是大英雄了,一个足以让他自卑的大英雄。
等等,自己背上究竟长了什么举世奇观?他披上雨衣跑到隔壁营房,冒着被骂的风险将徐白睡梦中拍醒。
“你小子欠揍啊,搅人好梦,破人钱财,都是无异杀人父母……”徐白打着哈欠,此时的精神状态确实也不适合揍人。
李虎巍不由分说,将一支手电塞进他手里:“老白,瞧瞧我背上,背上有什么?”
徐白极不情愿地打开电源,强光刺得他眼皮直跳:“啥?没啥呀。”
“再仔细看看,不然你就别睡了。”少尉用睡眠威胁上尉。
“噢……是有东西,像个字……又像胎记……大概是泥巴……”李虎巍很不耐烦,骂他是“徐瞎子”,抢回手电打算回到自己房间。
徐白迷迷湖湖道:“哎,你小子身上咋有股女人香呐……”
回房之后,李虎巍反反复复睡不着,上天实在是卷顾有加,铜锣大的桃花砸在额头上。
林玄躺在他怀里时,活像一只广寒宫里的玉兔,可谁也不知道她会何时亮出自己锋利的爪子来。
好不容易入了梦,他果然遇到了噩梦,梦里的林玄真的举起匕首向自己的心脏勐刺过来,当刀尖突入皮肤时,他惊叫着从梦中回到现实,阳光已经洒进了房间。
艳阳高悬,是个适合归国的好天气。军衔的用处在此时体现出来,亨特、林玄和丁三爷,三位校级军官乘在吉普车里,剩余人等则钻入卡车。
车队开到汀江机杨,银灰色的运输机头高昂,灌足燃油,迎接整装待发的军人。
在艰难的岁月,运输机织构起的航线,就是抗战的输血管道。这架运输机并非空机专程飞来,百十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男性蹲在机腹下方,统一只穿着底裤。林玄和德钦素丽的出现,并没有让他们感觉羞涩,大部分人在这将近40度高温下还没从寒冷中恢复过来。
“国内运来的学生兵,陆军部那帮喝兵血的混蛋,为了节省空间,在昆明登机前扒光了他们的衣服。”丁三爷知道一些内情,既愤怒又无奈。
高空严寒之下,靠一条遮羞布从昆明硬撑到了汀江,李虎巍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唉,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小翻译李宇昂算是“过来人”了,那回要不是好心的美国飞行员扔给他一块帆布,肯定得冻死在飞机上。
“你们这是在虐待士兵,”亨特上校义愤填膺,找到两位飞行员提出抗议,“没有尊严的士兵哪来军人的荣誉感?”
美国飞行员耸耸肩说道:“上校先生,我同意您的看法。但这话你得去重庆找他们的参谋总长何应钦将军去说。”
原本,一架飞机至多五六十个兵,现在塞进了双倍甚至三倍的人,省下来的运兵费进了谁的口袋,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稍后,有一队美**医将冻僵的学生兵们领走了,校园上空飞腾的报国理想,被现实的残酷击得粉碎。
起飞之后,机舱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李宇昂将身子挪到李虎巍身侧,毕恭毕敬说道:“早听说你是战斗英雄,上过中央日报的名人。以后立了新功,可要优先接受我的采访哟。”
“采访?采什么访?”李虎巍见他文质彬彬,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忍不住奚落道,“你不就是个小翻译么?”
“其实,做战地记者才是我的志向。”见李虎巍弄不明白,他把战地记者这个职业好好介绍了一番。
李虎巍不以为然:“打仗靠什么?射击、通讯、爆破、后勤、战场急救……笔有什么用,写文章骂死敌人吗?”
“你可别看不起战地记者呀,从长城抗战到淞沪会战再到昆仑关大捷,都是通过记者的笔告诉国人的,好的文章就是战书檄文,激励士气,唤起民众……”李宇昂的书生气浓重,一提到家国大义就大义凛然康慨陈词。
李虎巍感觉与这种人相处有些尴尬,不冷不热地说道:“子弹不长眼,上了战场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吧。”
……
当飞机还在喜玛拉雅山脉上空穿越湿冷的空气团,藤田嘉明也历尽千辛回到“芒市一号”。
为了逃过军警追捕,他在重庆周围费了些周章。情报中心和他离开时已有所不同,最大的变化是添了两张新面孔。
麻生和弗林居然同时出现,藤田与麻生关系很一般,至于弗林,更是一千个一万个瞧不起。作为“神谷家的后人”,弗林不像是服役,更近似于服刑,向北条家赎罪。而藤田的祖上则皆为北条家臣,身份地位要尊贵的多。
听完藤田的汇报之后,松平家的女人笑出声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接下来,要弄清他们的具体行动时间,还有,要留意重庆方面是否留有后手。”
藤田颇为得意地笑道:“军统方面派出一条尾巴,小姐飞到哪里,那人就跟到哪里。这条尾巴有些本事,能让我认真起来的对手并不多。根据小姐透露的计划,这条尾巴应该是到了云南保山附近了。”
“互不信任,层层监督,他们的老伎俩了。让那条尾巴吃点苦头,但别做得太过,点到为止就行了。”
“哈依!”
“对了,小姐还吩咐了些什么?”
藤田拿出那张军人合影,指向照片上的李虎巍:“她说,这个人,不要杀。”
“噢,为何?”从她的眼光来看,李虎巍是这照片上最不惹眼的一张脸。
“说来您也许不信,他就是……”藤田附在她耳边轻语一番。
“真的吗,既然是这样,不如……”松平家的女人计上心头,对于如何处置李虎巍,她提前做好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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