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安庆变故
哗哗江水向东流,将大清帝国的经济串联起来。
长江带来的财富滋润着沿途各地,也诞生了许多靠江吃江,最后举世闻名的大城市。
江宁,扬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其中扬州更有天下盐都的美名,只不过在这背后还得加上两个字:
“钱袋!!”
而在这么多城市中,位于长江中游的安庆,却显得既融入,又有些格格不入,盖因安庆既没有江宁这般的历史地位,更没有扬州这般富硕,如果非要说,其实可以用沿江要塞城市来形容它。
所谓“长江万里此咽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看似是一句夸词,其实也将安庆城的地位说了个干干净净。
而原时空后来的太平天国起义,安庆也充分的展现了长江军堡的特色。
安庆在,江宁便稳固,失安庆,如失屏障,太平天国由此而亡。
而安庆城整个城市的城建,其实也是按照军城的设定而来,城外的护城河,虽比不上江宁,但在如今的愈发奢靡腐烂的江南,却是少有还能有大致完整防卫配备的城市。
要知道如今大清南方的大部分城市,看似有高楼,有射孔,有兵站,甚至是足够城里人吃几年的粮仓,但这些都是表面。
盛世的繁华总是会掩盖很多问题,这在大清帝国,更是格外的严重。
就像当初林师爷对许浩说的那样:
“大清的官,皆是贪墨恶劣之徒,虽有清者,亦在浊海中挣扎,最后依旧逃不过合流之命!!”
“此辈虽有守土牧民之职,实则乃蝇营苟且之贼,待宰之羊尔……”
“如此之贼,有何惧也,复有何慌??”
话虽如此,但许浩依旧不敢真的小看咱大清这帮废物,毕竟这帮人别的不说,对内那是真内行。
后世人常言凯申公乃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实际上如今我大清各地的官吏,也大多如此。
就连紫禁城的那位,不也是秉承着“汉人造反汉奸平”吗??
而如果将整个大清版图缩小到皖南,再缩小到安庆这个小地方,你就会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朝堂。
巡抚,知府,旗人,汉人,关乎财税命脉的私盐,各方斗来斗去,谁也不愿意松口,像极了京城之上的朝堂。
那些所谓的“衮衮诸公”,干的不也是争权夺利的勾当,有几个干净??
只不过在如今的很多人看来,那位正黄旗巡抚,已经占尽了上风。
私盐被私分了,李之南的权威被打压了,安庆城好似一瞬间落到了旗人手中。
所谓的“旗上汉下”,好似又应验了一番。
至于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支持李之南的汉人士绅,更是屁话没有,一时间,白准泰之前的丑事被迅速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为之顺从的巡抚大旗。
而作为这次事件最大受害者的许家,好似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干着跑船的买卖,甚至据说许氏船厂里拖来了几艘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烂”大船,说要修好以后出海碰碰运气。
而安庆城的那些士绅名流则是感叹许家日后怕是要江河日下了。
毕竟一个私盐贩,丢了盐业,光靠跑船,能赚几个钱??
一时间,本来热闹的许府,瞬间门可罗雀,这段时间还能经常来许府的,也就章氏这个没有办法的亲家了。
毕竟女儿都嫁过去了,这个时候撇清关系,那几代人的积攒的清流名望,不是全没了吗??
更何况许家败了,那位好姑爷可是弄的红火啊,别的不说,章氏都已经出了好几个族中年轻子弟帮助许浩处理潜山县事了。
潜山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章氏还不知道,但许浩在潜山如日中天的权柄,那是肉眼可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那个便宜岳父章延年还没有老年痴呆,就不可能犯下让自己女儿难堪的傻事。
许家的没落,进一步衬托了那位巡抚大人的威严,白准泰终于拿到了他想要的“吃食”,以及因为三十甲骑损毁而丢失的尊严。
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有一种“我是大赢家”的感觉,只不过每到深夜,他自己都会感觉
如今的安庆城就像是一场看似已经落幕,开始放片尾曲的经典电影,实则真正的彩蛋,还从未真正的开启。
………
安庆府衙后堂外,一个穿着内衬白衣的老者,正在不断的挥舞衣袖,打出各式不知道有啥用的养生拳法。
在他的身侧则是一个不断挥舞折扇的中年男人,男人的目光时而凝聚,时而松散,好似在探查什么,又好似在凝视着什么。
让人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呼……”
一股热情吐出,老者的脸色逐渐红润,几个丫鬟立马上前递茶捏肩,老者也很熟练的将茶吐在丫鬟托着的痰盂里。
“文其啊,你有时候也是要多练一下这个五禽戏,本官练了这么多年,深感其中妙用啊!!”
李之南吃着丫鬟递过来补气血的红枣,眼皮都不抬的对着林师爷做出嘱咐。
“哈哈,府台大人高看我了,我向来懒惯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岂能如府台大人您这般弥久……”
“唉,文其此言却是自误,所谓时光如剑,人生如梦,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多活几岁,也是赚的!!”
李之南不太认同林师爷这种消极懒散的看法,而是大谈他的生命心得,最后总结出来八个字:
“稳健修身,争让分明。”
林师爷手中的折扇不断挥舞,眼皮低垂,凝视着扇子上的“忠义”,嘴角露笑:
“府台大人高见,只是给我这等懒贼说,却是可惜了。”
“不如等日后有时间给许小友好好讲讲,毕竟自古以来,子从父志啊!!”
听到林师爷提起许浩,李之南的脸色瞬间变的有些尴尬,毕竟他这位便宜义子,可是真行啊,又是剿匪,又是做了县丞,上个月还荣获朝廷的嘉奖。
“许浩嘉奖是何??”
“巴图鲁,忠勇巴图鲁。”
林师爷回答完后又跟着说:
“巴图鲁在满语的意思是勇士,如今许浩被授予此勋名,不正代表府台大人您也是忠勇之人,为我大清忠心为国一生吗??”
“哈哈……”
李之南笑的很大声,让对面的林师爷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毕竟这位的神情还是如此的“愚笨”,这种人,对他没有威胁。
“师爷啊,这大清朝的官,有几个真的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忠心啊,哪怕是那些旗人,你去问问白准泰,这个老小子他忠心吗??”
李之南的脸上显露着对顶头上司的不屑一顾,说到最后,直接就开口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依我看,这大清朝没准日后败就败在我们这些人手里。”
林师爷面色如常,对面的李之南则是又来了一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正是太平之世,国库充盈,兵甲还能用,想要等到王朝末路,那还早着呢,我们这代人是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林师爷手中的折扇挥舞的更频繁了,过了一阵,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似故意拖到这个时候才讲:
“盐事已被白鬼子分了,城内官吏也大多为其笼络,大人,不可不防啊!!”
“防,防什么??”
李之南回过头,看向林师爷的眼神既有疑惑,又有一丝莫名的慌张。
“大人,不要忘了,这安庆城如今是谁做主,更不要忘了,大人前段时间和白鬼子斗的时候,脸可是早就撕破了……”
李之南的脸色逐渐变的有些阴沉:
“文其所言差已,我乃朝廷钦点安庆知府,四品府官,纵有过错,又何需他白鬼子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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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抓我,何人敢,他白准泰,给他十个胆也不敢!!”
官场的规矩给了李之南极大的勇气,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被白准泰用私法迫害。
林师爷这个时候却小心翼翼的上前,靠近李之南的耳边低语:
“前阵子有人诬陷许浩私募兵丁,有谋反之心,大人可还记得??”
“哎,白鬼子弄的小把戏,师爷竟然也信---”
“徒增人耻笑!!”
李之南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知刚说完,林师爷就抓着他的手低语一句:
“许浩前阵为剿山中盗匪,多募了数百兵丁,此兵丁正以衙役之名,豢养在乡县。”
“什么??”
李之南直接吓的慌了神,还未反应过来,林师爷又来了一句:
“白准泰如今怕是早已知晓,正待收网之时。”
李之南抓着林师爷的手不断颤抖,额头也出现了些许冷汗,整个人的面容从刚才的红润变成了煞白,作为大清中高层官员,他太了解这个朝廷的规矩了。
你在地方招募些许乡勇剿匪没问题,毕竟历朝历代的地方兵员往往都不够数,战时都要拉壮丁充数,但是这些兵丁基本都是用一时就解散,像许浩这种不仅不解散,而且还用县衙的钱和名额,将这些人养起来,算什么,说句意图谋反,绝不过分。
若许浩是反贼,他李之南算什么,反贼的爹,反贼的恩公??
“大人,不要忘了,你可是给许浩赐过字的。”
林师爷幽幽的一句话让对面的李之南直接吓的无了神,嘴里喃喃自语: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收此逆子,真是害苦了我啊!!”
李之南慌慌张张的抓着林师爷的手:
“文其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
林师爷的脸上露出“无奈”,让对面李之南抓着的手,攥的更紧了。
“啪”,折扇收起,林师爷眼神浑浊的看着慌慌张张的李之南:
“一者,急速通知许浩,让他立即遣散兵丁,掩盖此事,二者,调城内兵丁,以防老贼下手!!”
李之南晃了晃脑袋,面色疾苦的看着林师爷:
“白鬼子如今已然占据上风,我又何能与其抗衡??”
“府衙,府衙还未占据,我们还有府衙!!”
林师爷的目光好似虎豹,这一刻却收敛了些许锋芒,紧跟着开口:
“安庆城防如今还是鹿长北在守,他在上次剿匪中立下大功,白鬼子动不得他,只要他不听令,白鬼子如何先下手为强。”
“再说了,许浩私募的那些人到底只是暗证,没有捉赃,便算不得真的。”
“大人只管守好衙门,不要让白鬼子派兵拿了,便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日后白鬼子上折奏报,但又能查到什么,反而还要告他白准泰一个诬告同僚,残害忠良的罪名!!”
李之南双手颤颤,发须不断抖动,最后无奈的化作一句:
“一切都交给师爷去办了。”
林师爷展开忠义扇,眉目“坦荡”的望着李之南:
“我与府台大人休戚与共,府台大人若有事,便是我林墨有事,大人放心,一切有我!!”
李之南眼眶中涌现出感动的泪水,嘴唇颤颤,大呼:
“我遇文其,真乃天佑也!!”
林师爷则是同样露出一副“知遇之恩”的感动表情,好似真的认可和李之南之间的情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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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外城绿营衙门,一个充满着“荒诞”的地方。
整个安庆绿营账上兵丁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当然,这是上报的数字,实际上只有一千人出头,多出来的自然就是所谓的“兵血”。
这部分兵血大多都会以虚数掩盖,至于所谓的每日点卯名册,上面查就说烧了,上面不查那就随便写点名字渲染太平,无论如何在官面上,安庆绿营是有这么多人的。
至于这部分兵血怎么分配,那也是有规矩的,文官都是按照谁官高,谁多分,武官也差不多,但内部又分化了一部分,这部分就是所谓的“本部人马”。
毕竟再亏也不能亏了真正的自己人,要不然真打起来,谁来卖命。
潜山闹匪的那段时间就是如此,表面上是绿营本部兵在打,实则抓了大量当地壮丁在充数,一场战下来,绿营兵没死几个,那些壮丁倒是一片哀鸿。
毕竟再怎么打,也不能伤到自己人,这是各地绿营,八旗主将所考虑的第一件事,要不然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作为一个大清将军,你可以不会打仗,可以不会说话,但你一定要会一件事,那就是“贪”,你贪的好,弟兄们都有的吃,你要是贪不好,不仅仅士兵对你有怨言,下属也会闹事,还会影响所谓的“功绩”。
而安庆绿营守备,那位挂着都司衔,同样获封“折冲巴图鲁”之名的鹿长北,正是其中的佼佼者,真正的高端玩家。
“春饷快下来了,诸位兄弟干!!”
“干!!”
一间营房内,一众安庆绿营军官正在喝酒吃肉,提起即将发下来,迟到两个多月的春响,有人就出口不满:
“往年最多迟滞一月,今年都快三个月了,才发粮饷,我看啊,都是这帮贼文害的事,没准这钱就被这帮王八蛋拿去逛窑子了!!”
“要我说,还是这帮贱痞看咱们去年剿匪立了大功,故意找咱们麻烦!!”
“对,估摸着就是这样!!”
听则下方弟兄的骂声,坐在台上吃着独桌的鹿长北端着酒杯,静静的看着这好玩的一幕,对于他来说,看着下属胡闹,也算是日常打发时间的趣事。
“大人,林师爷来了。”
一个亲信小跑进来,上台对着鹿长北小声汇报。
鹿长北面色如常,端起酒杯:
“诸位,喝,我去去就来!!”
随后便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起身离开。
“师爷造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鹿长北看到外面的一个身着长衫拿着扇子的男人时,立马上前拱手致歉,只不过满身的酒味,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林师爷看着眼前的鹿长北,突然脸色阴沉,看起来似有灾祸,让对面的鹿长北不知道发生了上面,还未开口询问,就听到对面的林师爷冷厉开口:
“守备性命恐不久矣!!”
“啊!!”
鹿长北直接呆住了,手足无措的追问:
“师爷何故吓我,我无罪啊??”
“无罪,你是无罪,可是有人要治你的罪!!”
林师爷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无奈和“愤怒”。
“有人,谁??”
鹿长北脸色变的有些冷酷,身上的酒气都散去了不少。
“还能有谁,如今这安庆城还有谁能治你??”
“巡抚大人---”
“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啊??”
林师爷冷哼一声,随后便将许浩私募兵丁的事情说了出来。
“许浩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只见过几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吧??”
鹿长北的目光中透露着“不相信”,甚至还有警惕。
而再对面的林师爷则是露出坏笑:
“我问你,许浩当初去潜山,是何人指使。”
“是不是你们要许浩去潜山募集钱粮,昔日剿灭山匪,是不是许浩献计,你们干的??”
“是,是啊,这有何罪??”
鹿长北越说心里越慌。
不知道怎么着,他总觉得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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